■孙景波(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王颖生幼承家学,他的父亲王吉祥是河南沈丘师范学校一位卓具影响力的美术教师。当他们发现颖生在六、七岁时绘画方面已经显见天赋异禀,便倾心对其进行专业辅导,直到他考上河南大学艺术系。有缘于此,转过来看颖生,在我人际交往的认知中,王颖生对父母深情的孝敬,令人印象深刻。而他在艺术成长的道路上,超常勤奋的精神和所取得的成就,正如今天——家乡河南省为他举办的这一规模可观的个展!——这是他所以“能有今天”对父母最好的回报!
这让我为有王颖生这样出类拔萃的博士生倍感骄傲的同时,对二老远见卓识的引导深表敬意!
王颖生好学问,重情义,珍重每一位在求学过程中有知遇之交的师友,如在河南大学艺术系,他称之为“恩师”的王威、丁中一、傅志明、李元星、刘泮峒、马岭以及他视为良师益友的马国强先生……王颖生至今感谢他们对自己几十年来在作画、作人修为上的深远影响。他这种不忘初衷的感怀之情,相较于有些“功成名就”之后就自我标榜无师自通,或仅只提及一二可沾光的名流大家之举,别是一种感念。
他说自己十六岁后,常到北京求教于杨刚,问道于卢沉、周思聪。此三位已亡人,在我看来是当代国画界“画家中的画家,教师中的教师”!在美院,他们也是我的良师益友。颖生能得益于他们的影响,是一种求知选择的慧觉。他说,那时他还找过我,我说,记不得了。
1995年,他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成为胡勃先生的研究生,毕业时,国画系竟然还缺一个留校任教的名额。胡勃先生痛感美院将失去一个难得的人才,情急之中,到壁画系找我陈情,且不由分说地带我去看王颖生正在绘制中的毕业创作。我去看了,看画,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的感觉,感动却更让我相信胡勃惜才的眼光和情怀。
对我任职的壁画系而言,我正需要这样一位造型功力扎实,工写技法兼备的“国画教师”。在彼时两年前,学院向上级基金机构申报科研项目时,我填报过一个关于对中国传统壁画保护与修复理法研究的课题。虽然,我“危言耸听”地提出了:“鉴于国内历史遗存传统壁画的现状,本课题对传统理法的有关研究具有‘兴亡继绝’的意义,且有迫在眉睫的紧迫感!”但,让我深感失落的是,这一提案,竟然完全未能引起现场审议专家和相关领导们的认知!被“作废”了的我,有一种陷入失败感的孤独和无奈!
中国的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在其学科建设中,如果缺失中国传统壁画的理论、技法的教学,如果得不到相应的考察、研究经费而成为教学进展的弱项,作为中央美院壁画教学的一个机构,我们如何面对祖先?何以奢谈“文化自信”?所以,无论如何地无奈,却又是我所决不能放弃的。这时候,我从王颖生工写兼长的绘画中“直觉地”看到了一线希望,一种可信托、可期待的潜景。我对胡勃说:“谢谢,我们要了。”
此后二十年,由于王颖生的加盟,中国传统壁画理法研究和实践成了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一工作室教学的重点中的重点。
王颖生兼备中国绘画传统的理论认知和笔墨技巧的功力,他对申报《中国传统壁画教学、保护、修复》这一课题的“初衷”,表现出远比我更具韧性的耐心。自1997年始,他不断完善这个“申报”课题的内容,提出更具可行性的计划、方案,一而再、再而三地申明其“大义”。直至2009年初夏,终于等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机遇!这个课题获得了一千多万元的基金——我们有了!——用于购买相关需要进口的先进仪器设备的专项资金和相应的考察经费!
所谓“天时机遇”的巧合,更无过于山西大同三大古寺修复后壁画重绘的“工程”,在我们基金获批的同时,也找到了我们壁画系。我对颖生说:“这将是我们回报课题科研成果的天赐良机,同时更是一次锻炼队伍的绝好的用武之时!只要不赔本,我们就接了!”此后四年间,我们严格依循传统壁画的经验,依据三大寺原有佛教内容的记载,依照辽代壁画风格形制,听取佛教壁画考古学者的建议——按照三大寺的原本壁画的内容,反复再三地作出严谨的线描设计稿、具有古风的色彩稿;严格地按传统工艺程序,做墙基,尤其严格地做地仗层、绘画层,然后以1:1的比例将线稿上墙,严格地选用优质的矿物质颜料,沥粉、贴箔,纯以真金白银。参照敦煌壁画、永乐宫、法海寺以及山西重点寺庙壁画效果——为追求它的高水平。历经四个寒暑,完成了四千多平米墙面的绘制,是仿古,同时也是一次“复古”语境的再造。
通过四年相识、相知的磨合,当初不免心存疑虑的大同市长耿彦波也心悦诚服地赞赏道:“排除异议,最后决定由你们中央美院壁画系师生完全承担这一工程,我们是找对人了。我敢讲,看效果,论水平,你们不输于古人!百年之后,你们的作品将同属宝贵的历史文物!”——我以为:耿彦波是位有艺术眼光、有战略担当、敢作敢为的地方领导人。这在恢复、重塑大同市历史形象的整体规划中,能获得他并非虚夸的赞许是很难得的。
回望这四年,前后四届、百余人次的师生参与了这一现场绘制的宏大“会战”,要克服课堂教学中不曾遇到过的种种困难、麻烦和预想不到的突发问题。修复中的大殿门窗洞开,师生在近十米高的脚手架上攀爬。冬日里,滴水成冰;酷暑天,汗流浃背,常人不堪其苦,师生却能乐在其中……我想说:我在参与全过程的感受中,要对这支团队的“总教头”,这四千多平米壁画绘制的“主持”者,壁画绘制中形象最重要、难度最大的“主笔”者,以及对这支队伍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照顾周全的“大管家”——王颖生深表敬意!
我在其中被冠以“艺术总监”之名。但四年之得于我,心照不宣的体会,是一次近似于重读本科的经历。切实体会到教学相长,唯有能不计资历深浅、年次长短,才能真“见贤思齐”——我,乐于初始以“学生”、进而曰“战友”、再而称“伙伴”来形容我与颖生之间“师生”转换的关系。如果说我对中国传统壁画的理解与技法,在这些年间有些提高的话,应是缘于和王颖生的相识相知过程中的“获益匪浅”!
2018年,中央美术学院基于教育部课题《中国传统壁画教学、保护、修复》的学术成果,创建了包括纸本、绢本、油画等多材质艺术品文物保护与修复的“中央美术学院修复学院”!已经是中国美术家协会壁画艺委会主任的王颖生,出任修复学院院长。教师们有“创业初始”的激情和慎重意识;新生有“踏入新领域”的兴奋和求知欲望。孩子们入学时,我说过:“这个专业会让一些濒临灭绝的艺术文物起死回生,这是对艺术传承兴亡继绝的时代使命。美术学院培养的修复人才,应该是理法兼备的专家学者!我们曾盼望过多年,你们现在踏入的专业领域,寄托着我们对未来的双重希望!”
为了高水平、高质量地开创学科起步的新局面,王颖生破例,在学院年过六十岁一律“退休停业”规矩外,迎接在荣宝斋有着近七十年装裱修复绝技、年逾八十岁的冯鹏生老先生,到美院课堂;把知名于美国而年逾古稀的油画修复大师司徒勇请回中国,在中央美院为其开设工作室,并为其完善修复设备和教授条件。二老在备受尊重的感受中,焕发出“老骥伏枥”的壮志和活力,在这种浓厚的学术氛围中,年轻的教师如:李丹、董卓、马鑫以及一些应约的客座学者,新学科的师生们同心合力,营造出了校园内最活跃、最富有探索精神的教学氛围。
2023年,在中央美术学院本科教学“课展融合”系列活动中,修复学院的教学成果汇报展获得了广泛而一致的好评!即便是本科一年级同学作品的效果,也让我们许多见多不怪的先生们,有了刮目称奇的赞叹。开局不过三年,业绩堪称非凡,一个多月前——2023年12月2日,中央美术学院修复学院做东道主,发起举办了“国际修复联盟成立大会暨首届论坛”,一时间,国内外相关专家学者云集北京,在与会学者争相发言的热烈交流中,水到渠成地搭建起了一个国际学术平台。
王颖生这个画展即将开幕前,我认真拜读了颖生称之为良师益友的马国强先生和大批评家中国美协主席范迪安先生的两篇论其画作的序文。前者称谓:“其跨学科交叉的表现,令人刮目!堪称‘王颖生现象’。”后者赞誉:“王颖生对多个画种,广有涉猎,取精用弘,有与众不同的综合面貌。”我读后以为:“二位贤达之评述备矣!”这个画展,足以表现出王颖生在当代画家中卓尔不群的创作能量。
我作为他美院教师同事的角度,可能在我的“话里”,还需说些对王颖生“画外”的认识。我说:我非常看重作为学院教师的王颖生。美术学院教师的责任,是教学,这和“画院”不同,美院教师的个人创作,属于“业余”的行为。王颖生任教三十多年,力行在课堂上言传身教,数年间,坚持亲自带领学生到现场作观摩、考察、写生,经年累月离家到外地指导传统壁画绘制与修复实践。我清楚,他的兼课量经常是“超负荷”的。为支持贫困学生设立资助金,数年间,他累计捐款逾百万元……
今天,王颖生在其繁重的教学之余,能够作出如此气派的个人画展——人称为“王颖生现象”!我要感谢他:“中央美术学院中国传统壁画的理法研究与实践,中央美术学院修复学院的学科创建与开拓,如果没有王颖生在教学中深明战略取向的全力投入,可能‘不会有这样的今天’!”这意义——应会进入中央美术学院历史的记载。是以为赞!